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滾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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滾燙

謝逍的眼皮在跳, 連心也在不斷下墜,從腳底滲出刺骨的寒,皮膚表面是溫熱的, 可是就是感覺骨頭裏面都是冷的, 泛著尋不到來源的疼。

人性的惡他從來不敢深想, 那是個不能輕易往下挖的東西。

電話那頭傅翎還在說:“這一次再抓住李成蹊的把柄, 他就能再吃牢飯了。”

單單關進去有什麽意思, 讓他牢底坐穿也不為過。

“那我就以身入餌。”謝逍看著外面的夜色, 沈聲道。

傅翎察覺出不對勁,輕擰眉頭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他沒說話, 拿過耗子手裏的車鑰匙。

心中的恐懼在被放大, 生怕溫慕寒出了什麽事。

畜生永遠都是畜生,不會因為受到禁錮的教化而改邪歸正,惡是根, 生長在靈魂深處的難以拔出的東西。

萬物有靈, 可這一切的前提基於他們是否感恩大自然,這個孕育出他們的造物主。

“謝逍,”他喊出聲, “你別做傻事啊。”

“餵, 說話啊——”

話還沒說完,電話就被掛斷。

耗子追上謝逍的腳步,有些焦急:“逍哥, 我送你去吧。”

“不用,你自己打車回去。”

謝逍甩下這麽一句就往外走,步伐開始加快, 到最後直接開始狂奔起來。

莫名的,心中的恐懼在不斷被放大。

-

溫慕寒已經在打車軟件上叫好了車就收到了謝逍的信息。

[xx:地址發給我, 我來接你。]

[xx:去最近的商鋪裏呆著。]

人多的地方安全。

她回了個“好”字,然後手指上滑,找到打車軟件取消了訂單,又給謝逍發了定位。

做完這一切,溫慕寒收起手機往前走著。

還沒完全到夏天,天亮的時間還沒有那麽長,不過六點,天已經暗了。

這一片不算繁華地段,沒什麽商鋪。

走了有幾分鐘,遠遠地看見有一個便利店。

她加快腳步走過去,突然一輛車停在她身旁。

車窗搖了下來,司機戴著鴨舌帽和口罩,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,眼皮因為年齡大了而松垂下來形成兇狠的三角眼。

那雙眼裏,帶著粉飾過的虛偽。

“小姑娘,是你叫的車吧?”

男人聲音雄厚,壓著自己原本的聲音。

溫慕寒疑惑,訂單不是已經取消了嗎?

“我取消了。”

“嗯,我知道,”男人輕笑一聲,“但我已經快到了,這邊又比較偏,正好就過來送送你。”

他帶著口罩看不清神情,但總給她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,那雙眼越看越熟悉,那種在夢裏被野獸支配的恐懼又再次被喚醒,背後猛地出了一聲冷汗,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。

溫慕寒相信自己的第六感,眼前的人太過危險。

她的腳步不動聲色地往後退。

一個念頭,跑!

往人多的地方跑。

男人察覺出她的想法,挑了挑眉:“這麽多年,還是這麽怕我啊。”

這一次,沒再壓著聲音,而是用他原本的聲音。

是李成蹊!

溫慕寒瞳孔瞬間睜大,那種從心底升騰起的憤怒湧上來。

他前提出來了。

她眼神慌亂,往四周看了看,轉過身開始拔腿就跑。

身後咒罵聲和關門聲一並響起。

“你跑什麽啊,我可是想你想了很久啊。”

“我說過吧,我出來後還來找你。”

他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吟在耳邊回蕩著,溫慕寒控制不住地腳底發軟,拼命往前跑著。

便利店旁邊是一個小巷子,巷口開著的三角梅快過花期了,地上鋪滿了一地的花瓣。

快要到了。

溫慕寒在心裏默念著,她馬上就要夠到最近的一片花瓣了。

下一秒,長發被一股強勢的力量給抓住,尖銳的疼被分化成千絲萬縷鉆進頭皮。

整個頭皮似乎都被掀翻。

“還想跑!”李成蹊低罵一聲,順便淬了口唾沫。

“你們母女倆害的我在裏面待了那麽久,早該想到我會出來找你算賬的。”

“她死了,那你這個當女兒就加倍奉還吧。”

溫慕寒疼得輕呼一聲。

那片花瓣打了個轉落向別的地方去了,童年時的那道陰影又落在了她身上。

“給我進去。”

那種黏膩的潮濕的動物粘液覆在身上的惡心感再次來臨,李成蹊一把抓住她的頭發,拖拽著她往巷子裏走。

他的身上是濃厚的煙味,還有為了掩蓋臭味噴的刺鼻的香水味,熏得溫慕寒頭昏惡心,腦袋被拽得晃來晃去,有些意識不清。

巷子裏燈光昏暗,苔蘚爬上被潮濕潤爛的磚墻上,地上堆滿了汙穢的垃圾。

這條道很窄很長,一般人很難註意到,或者說根本沒什麽人經過。

溫慕寒眼眸微垂,開始將自己的呼吸分化成微弱的吐息,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,她微微墊著腳才不至於被拉扯得很緊。

手緩慢下移,漸漸挪向包裏的東西,那是謝逍放在她包裏的辣椒水,摸到硬物她迅速拿出來胡亂朝男人臉上噴去。

李成蹊痛呼一聲,手不自覺地松開了,捂住自己的眼睛。

“你他媽的!”

趁這個空隙,溫慕寒抓住時機拼命往前跑,風往喉嚨裏灌,來不及吞咽,像鋒利的刀一樣劃破喉嚨,一股股鐵銹味漫上來。

來不及回頭,身後的腳步聲緊追不舍。

真的如此嗎?

她抓不住夢裏的野獸,現實中的也逃脫不了。

下一秒,溫慕寒撞入熟悉的懷抱裏,他身上冷硬生長的骨骼硌得她快落淚,她的手腕被謝逍攥住而後向後翻轉而去。

這一刻,他遮住了黑暗,將巷子外的光留給了她。

再也堅持不住,溫慕寒腿軟無力地倒在他懷裏,雙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臂。

李成蹊見到謝逍,眼裏閃過陰鷙,唯獨沒有膽怯,他朝兩人撲了上去。

“小夥子,我勸你別多管閑事。”

“別怕。”謝逍輕聲安撫著溫慕寒,而後旋身踹了男人胸口一腳。

淤血凝在胸口,伴著血沫被李成蹊吐了出來,他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,眼神更加陰狠,仿佛要將人置於死地。

“你他媽的,去死吧。”

他恨恨地痛罵。

“你有種可以試試。”

謝逍歪了歪頭,眉骨稍揚,下頜微擡,輕蔑地看著他,眼裏都是挑釁和輕傲。

昏暗的路燈下,在他一般的輪廓上凝聚成雕刻過的陰影,看不清什麽神情,只覺得有種詭異的冷。

他在逼李成蹊動手。

這一次,他要讓他牢底坐穿,再也出不來。

若是之前的李成蹊,根本不吃這套明晃晃的陷阱,放在現在,已是破釜沈舟,同歸於盡的決心,他從口袋裏掏出把水果刀。

突然晃過的銀白色讓溫慕寒心裏一驚,她輕呼:“謝逍小心,有刀!”

李成蹊雙手攥著刀就要朝謝逍腹部,跟發了瘋的野獸一般沖上來。

……

有血湧出來,不是鮮艷的,而是深紅的。

像是世界都褪了色,只剩這一抹紅慢慢從衣料經緯裏慢慢滲透開來。

一朵一朵花在盛開。

將夜色都染紅,顯得今夜的月亮格外的詭異。

這一刻,童話裏舉起劍保護公主的,不是騎士和王子了,而是國王。

當那把劍刺下去的時刻,所有的噩夢都將被喚醒。

野獸被擊倒在地,一直凝聚在頭頂的黑霧終於散去,天光乍破,那些可怕的東西終於消失了。

困在那個下午的夢魘,被夢魘本身給打破,解決問題的本身從來不是說囚住野獸,而是……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。

即使,這個代價很大。

也會有愛,義無反顧地沖出去。

那句話也開始被驗證:“這個世界的悲慘和偉大,不給我們任何真相,但有許多愛,荒謬當道,愛拯救之。”*

可是,故事的開始源於愛,結尾也源於愛。

開始於萬君姝奮不顧身的愛,結束於溫書庭向死而生的愛。

看著出現在面前的溫書庭,溫慕寒瞳孔一縮。

李成蹊雙眼瞪大,身子僵住,不可置信地轉過頭,痛意開始清晰。

“你!”

怕他再做出什麽傷害溫慕寒的行為,溫書庭牙一咬,本來在發顫的手突然下定決定將刀抽了出來,朝著李成蹊的腹部又是一刀。

是冰冷金屬刺進肉/體的悶聲。

刀掉了下來,砸在滿是汙泥的地上。

有個空調外機流出的水形成的水坑,映照著慢慢倒下去的人影。

警笛聲由遠及近地傳過來,巷子口擠滿了人,往裏張望著。

直到身穿警服的人將溫書庭按住,溫慕寒才反應過來。

她眼眨了眨,一滴淚無意識地從眼角滑落,砸在地面。

她想說些什麽,可是有一層膜將她的喉嚨口給堵住,說不出話來,又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,連單個的音節都發不出來。

全身的血液在凝固,溫度在散去。

謝逍摸上她的手,冰得嚇人。

瞥到那一顆眼淚,溫書庭眸光一頓,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。

“寒寒別怕,怪物已經被爸爸打倒了,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。”

他眼裏有淚,聲音溫柔。

“我不奢求你原諒我,我只求你原諒你自己。”

“別再自責了,你媽媽做的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。”

“爸爸也是。”這句話還沒說出口,就被警察帶走了。

-

頭頂的白熾燈好刺眼啊,刺得溫慕寒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。

醫院的走廊好長啊,一眼望不到頭,消毒水的氣味冰冰冷冷,一點人情味都沒有,那些病人家屬的祈禱都不會被聽到。

門一開一關,就決定著人的生死。

燈一亮一滅,就調動著人的喜悲。

她第一次覺得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”,這句話是這麽的殘忍。

耳邊回蕩著醫生的話,一字一句那麽清晰。

“肺癌晚期,一直拖著沒有治療,活不了幾天了,準備準備後事吧。”

機器在叫,滴答聲拉得很長,刺激著人的耳膜。

那條跳動的曲線慢慢變成了直線。

“病人呼吸暫停了,上除顫器。”

“電流加大。”

那聲音好刺耳啊。

“節哀。”

她終究誰也留不住,眼淚開始決堤,唇瓣顫動著卻哽咽到失聲,肩膀下垂縮在一起,似乎這樣能緩解壓抑到窒息的疼。

外面夜色依舊,腦中浮現的都是那天溫書庭站在她門口的身影。

那麽孤獨,那麽落寞。

溫慕寒沒想過,那會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對話。

如果當時,她態度再好點就好了。

可是,沒有,她沒有,她一直在恨他,將所有的錯都怪在了他身上。

他打給她的每一通電話,他都沒有接。

不知道多少個日夜,他都會做好飯菜在家裏等她,期盼著她能回家吃一口,可她一次都沒有回去過,飯菜一次次地變冷。

覆在湯表面的油漸漸凝固,可他依舊十年如一日地堅持。

她現在,明白的太晚了。

為什麽不等等她呢。

溫慕寒哭到不能自已,蜷縮著身子努力將自己包裹住。

謝逍手指嵌到肉裏去,忍住喉間哽咽,張開手抱住了她,他不敢用力,生怕她下一秒就要碎了。

他輕拍著她的背,“睡一覺就好了。”

溫慕寒沒說話,大顆大顆的淚水往下掉。

好不了了。

空調的冷氣好冷啊。

她知道,好不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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